宋嵩制圖探訪河西走廊文物保護——
讓歷史記憶亙古流傳
攤開中國地圖,甘肅省的形狀有些特殊。它既像一個長長的楔子,自東向西嵌入廣袤的大西北,又像一條張開的臂膀,臂彎連著西安,手掌直抵新疆。它將近一半的地方,都夾在祁連山與合黎山、龍首山等山脈之間,狹長且直,形如走廊,因地處黃河之西,被稱為“河西走廊”。
河西走廊在中國歷史上大名鼎鼎。這里曾是佛教東傳的要道、絲路西去的咽喉;這里漢時即設四郡,戍兵屯田,是漢朝經略西北的軍事重鎮,后來又因諸多山脈的天然阻隔,成為中原名士躲避北方戰火的棲息場所;這里的歷史文化源遠流長,名勝古跡燦若星河。20世紀中國四大文獻考古奇觀:故宮明清檔案、安陽甲骨、敦煌遺書、居延漢簡,后兩者都與河西走廊有關;被定為中國旅游標志的馬踏飛燕,也從這兒出土。
到了今天,這兒承載著歷史記憶與文化基因的文物古跡,保護狀況如何?是否面臨困難?對文化傳承又發揮著什么作用?懷著這些問題,記者走進了河西走廊。
世界文明在這里交流激蕩
從蘭州出發,車過烏鞘嶺,便正式進入河西走廊。
自東南往西北,河西走廊依次經過武威、張掖、金昌、酒泉、嘉峪關五市,西端一直延伸到玉門關附近。河西走廊的文物品類極其豐富,藝術成就很高,文物價值突出,簡牘、彩陶、壁畫、巖畫、雕塑、古城遺址等等,各具特色,交相輝映,簡直就是一條燦爛奪目的“文化長廊”。因是佛教東傳的要道,這里還留存了大量石窟群:武威天梯山石窟、張掖馬蹄寺石窟、瓜州榆林窟,敦煌莫高窟……大小石窟星羅棋布地點綴于走廊沿線,于是,河西走廊又被人們稱為“石窟藝術走廊”。
古絲綢之路從西安出發,穿過河西走廊,分別從陽關與玉門關進入新疆。河西走廊因此成為古絲路的樞紐路段,連接著亞非歐三大洲的物質貿易與文化交流。東西方文化在這里相互激蕩,積淀下蔚為壯觀的歷史文明。對于河西走廊的這一優勢,季羨林先生這樣評價:“世界上歷史悠久、地域廣闊、自成體系、影響深遠的文化體系只有四個:中國、印度、希臘、伊斯蘭,再沒有第五個;而這四個文化體系匯流的地方只有一個,就是中國的敦煌和新疆地區,再沒有第二個了。”
敦煌,是河西走廊上一顆璀璨的明珠。以精美壁畫和塑像聞名于世的敦煌莫高窟,始建于十六國的前秦時期,歷千余年,幾番修建,累積而成。現存洞窟735個,壁畫4.5萬平方米,泥質彩塑2415尊,堪稱世界上規模最大、內容最豐富的佛教藝術圣地,被評選為世界文化遺產。于近代發現的敦煌藏經洞,內有5萬多件古代文物,價值震驚世人,也由此衍生出一門新的學科——敦煌學。敦煌學雖在世界,敦煌卻在中國,它的歷史文化價值,已經大到無法衡量。
文物也會衰老與消亡
在敦煌,記者采訪了敦煌研究院院長樊錦詩,為了保護莫高窟,她在敦煌一呆就是50年,被人們親切地稱為“敦煌的女兒”。樊錦詩說,絲綢之路的東邊目的地本是西安,敦煌只是這條線路的中途站。但敦煌的優勢在于,歷經多少朝代的戰亂更迭卻沒有受到大的損害,因為偏僻,遠離中原,它的文化累積一層一層都得以保存,于是成了一個最為完整的古代藝術博物館——這是敦煌的大幸,同時也帶給今人一個巨大的保護難題。
“莫高窟正在衰老。我們的一項工作,就是阻止這些洞窟老化。”樊錦詩介紹,她們請來了專門的修護隊伍,對洞窟實行科學檢測與原狀修復。莫高窟壁畫病害的癥結在于鹽,鹽漬會使壁畫腐蝕脫落,因而被稱為壁畫的“癌癥”,防治的關鍵在于控制窟內的濕度,同時搶救已有霉變跡象的壁畫。窟內空氣濕度的安全點,是必須控制在62%以下。所有對外開放的洞窟,一旦空氣濕度超過62%,或者二氧化碳濃度超過1500PPM,就會馬上中止游客參觀,保護起來等待空氣流通。
莫高窟去年迎來游客近80萬人,在天氣暖和的旺季,日游客量會高達七八千人。但據科學測算,莫高窟每天可以容納的游客上限是3000人,超過這個數目,就有可能損害窟內的壁畫與雕塑。樊錦詩說:“保護與展示,本身存在一定的矛盾。我們需要解決這個矛盾,在保護好的大前提下,讓更多人體驗莫高窟的大美無言。”作為解決方案之一,敦煌研究院正在大力建設“數字敦煌”,利用數字技術讓游客在電腦屏幕前就能全方位欣賞莫高窟。將于明年5月正式開放的莫高窟游客中心,會提供虛擬游窟、3D體驗等各種全新服務,屆時游客們在游客中心就能充分體驗洞窟藝術之美,從而減輕真實洞窟的壓力。
在武威城南的天梯山石窟,保護狀況又不一樣。這兒的石窟因為開鑿時間早,被史學界譽為“石窟鼻祖”,是山西云岡石窟、河南龍門石窟的藝術源頭。天梯山石窟依山開鑿,今僅存3層,洞窟17處,佛像雕塑100余尊。這兒因為地處偏僻,交通不便,沒有游客的壓力,它的威脅主要來自石窟正面的水庫。石窟管理人員介紹,為了完好保存石窟造像,防止被水浸泡,能夠移動的石窟造像都已暫時遷往別處保管。留在這兒的,多是無法遷移的大型造像。
大佛窟就是一例。它是天梯山石窟的代表作,依山鑿窟,形體巨大,觀之令人震撼。一尊高達28米、寬達10米的釋迦牟尼造像安坐洞窟之內,正面朝西,左手撫膝,右手前伸,形態栩栩如生。大佛周圍侍立有文殊、普賢菩薩,廣目、多聞天王,迦葉、阿難尊者。七尊造像神態逼真,風采各異,藝術手法極為高超。而且,窟內南北兩壁還繪有壁畫,依稀可見云紋龍、梅花鹿、馬馱經卷等畫像。可惜的是,因為年代久遠以及山體雨水滲透,這些壁畫已有大半脫落。窟內七尊造像的腳部都曾長期浸泡在水庫之中。直到上世紀90年代,當地政府投入資金,在大佛窟與水庫之間建造了一條防水大壩,才徹底解決了石窟被水浸泡的問題。近些年來,當地政府又相繼啟動窟基護坡、加固雕像、修復棧道、安放壁畫等系列工程。那些被暫時遷出的天梯山石窟雕像與壁畫,將在維修工程結束、具備防水條件之后,再度遷回這片“誕生地”。
在酒泉西北方向的戈壁灘上,藏有一座精美的古墓——丁家閘五號壁畫墓。之所以說它精美,是因為在這座東晉墓葬的墓壁上,繪有大量精美絕倫的壁畫。在陰暗的墓室內,借助照明燈觀看這些壁畫,依然會為其色彩之絢爛、線條之流暢、構圖之精美、人物之飽滿而深深贊嘆。壁畫分為上、中、下三層,分別描繪天上、人間、地下的情景。天上、地下部分的內容源自神話傳說,人間部分的內容則是墓主人生前生活的真實反映——他手執塵尾,高案踞坐,正在觀賞伎樂。他的對面是一派熱鬧的歌舞場面:有彈箏者,有吹簫者,有演奏琵琶者,還有數個舞女躍身騰空,彩裙飄動,仿佛要脫壁而出。管理人員介紹,這些壁畫為后人再現了河西貴族王公的生活場景,并憑借其千姿百態的畫面、細膩高超的畫技,被研究者譽為魏晉繪畫藝術的“地下畫廊”。
可惜的是,這些穿越千年的壁畫已經極為脆弱,受損情況讓人觸目驚心。其描繪地下部分的畫面,已經被水浸泡,斑駁脫落,幾乎不可辨認。描繪人間部分的畫面,也因為歷史上盜洞的打入而遭到破壞,畫面完整性受損。如今,想要完整清晰地觀看這個“地下畫廊”,只能去酒泉市博物館看復制拓印之作,才能勉強“一睹全貌”了。
文物保護需要上下同力
今年1月,國務院正式批準甘肅以華夏文明傳承創新區為平臺,整體推動文化大省的建設。對于文化積淀深厚、歷史資源豐富、文物古跡眾多的甘肅來說,建設文化大省可以說已占到先天之利。根據當地的實際情況,甘肅政府制定了“一帶”、“三區”、“十三板塊”的發展思路。“一帶”指的是絲綢之路文化發展帶,“三區”包括河西走廊文化生態區,而“十三板塊”的第一板塊,就是文物保護。
在這個建設文化大省的思路中,河西走廊占據了重要位置。一大批文物古跡,如敦煌莫高窟,張掖大佛寺、馬蹄寺,武威文廟、鳩摩羅什寺,以及長城、陽關、玉門關等大型遺址,都被列入專項保護項目,劃撥資金進行保護與修繕。甘肅還有一條保護文物的思路,就是整合政府與社會之力,調動一切積極因素推動保護工作的良性開展。提及這些,甘肅省委常委、宣傳部部長連輯說:“在頂層設計和謀篇布局之后,我們要把具體任務從省委、省政府交到社會各界和基層辦事部門手中,讓他們承接信息,承接責任,參與建設。”從頂層到基層、從重點到全面,甘肅正以實際行動探索一條經濟欠發達但文化資源富集地區推動文物保護的路子。
挑戰當然也存在。采訪中記者就已看到,河西走廊的文物資源雖然豐富,但綜合利用水平并不高,對經濟社會發展的貢獻依然有待發掘。一些石窟寺、古建筑、古遺址等大型文物面臨的險情并沒有徹底排除。安保設施相對落后,管理力量相對薄弱,保護規劃也需進一步完善。
我們的先輩在河西走廊留下了浩瀚燦爛的文物古跡,能夠看到它們,是我們這些后來者的福氣,而能否保護好它們,把這份歷史記憶傳與后世,則是我們面臨的巨大考驗。
記者手記
無處覓陽關
走在河西走廊,常有這種感受:記憶是需要載體的。這兒的天太蒼茫,地太遼闊,黃沙與戈壁似乎無邊無際,人在其中行走,渺小到幾乎不值一提。這無盡的黃沙與戈壁,究竟掩埋了多少時間與故事呢?大漠孤煙、邊塞烽火、胡笳羌笛、絲路駝鈴……所有在這片土地上發生過的一切,不管是喜是悲,是成是敗,本該都有幾絲痕跡的,以作后人追認這段歷史的憑證,可惜,時間太久遠了,不少遺跡已經帶著它們所承載的故事,永遠消失在了朔風之中。
在陽關故址,我們已找不到那座文學史上赫赫有名的古關隘了,它早已坍弛,坍弛在戈壁風沙中,坍弛在歲月靜流里,化為不可辨認的廢墟。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烽燧,無言地提醒遠道而來的探訪者:這兒,曾有一座西通樓蘭、東望長安的陽關古隘。
今天,我們只能從千古絕唱《渭城曲》里、從哀婉動人的《陽關三疊》中,去想象那座傳奇的關隘——真正的陽關,已難尋覓。但在我們周圍,還有許多同樣富有價值的文物古跡,等待我們的關注。接續這份歷史記憶,并使之亙古流傳,是我們應盡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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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下西安護城河不一樣










